由表及里-油畫風景的中國化1

  油畫風景的材料、技法、形式語言一開始都是從西洋引進的,這一點不會有岐義。手藝人有句行話"師傅領(lǐng)進門,修行靠個人",對待油畫風景的風格樣式和技法語言,中國的油畫家是各有所愛,各取所需的。一方面是因為我們的西洋教師民不是一個模式,而是各具個性的,比如意大利的古典、德國的凝重、法國的優(yōu)雅、西班牙的瀟灑、英國的朦朧等等。二方面是我們學生自己的藝術(shù)修養(yǎng)和性格愛好不同,自然學習的結(jié)果也不盡相同。以中國第一代油畫大師的風景畫為例,李鐵夫的求實、徐悲鴻的規(guī)矩、顏文梁的嚴謹、林風眠的隨意、吳冠中的抒情等等也都各具特色。許多美術(shù)家都喜歡說,藝術(shù)中的民族情感和趣味對藝術(shù)家來說是與生俱來的,不論藝術(shù)家自覺追求與否。這如同說"月亮是亮的"一樣,是廢話也是禪語,關(guān)鍵是要看說這話的人思想深度怎樣。美術(shù)理論家和批評家不會只滿足於看到"亮",而是要追問與"亮"有關(guān)的一切問題,不停地追問藝術(shù)家的民族情感從何而來?趣味因何而產(chǎn)生?又因何時而變化?其強度與深度幾何?再以前面四位大師為例,他們都有深厚的中國傳統(tǒng)藝術(shù)根底,詩文書畫各有淵源,但他們油畫風景中的中國味就明顯不同。留美的李鐵夫不說,只說留法的三位,徐悲鴻與顏文梁就更多學院派的風味,林風眠、吳冠中則多表現(xiàn)派的意趣。因西方表現(xiàn)主義繪畫多重情重意,與中國寫意水墨重意境相通,所以林風眠、吳冠中的油畫風景里的"中國化"的意味,就要更濃一些。雖然后期李鐵夫的書法,徐悲鴻的水墨都比林風眠、吳冠中要多,引進西方美術(shù)教育的業(yè)績徐悲鴻、顏文梁比林風眠、吳冠中要大,但他們?nèi)齻€對油畫中國化的貢獻卻比林風眠、吳冠中要小。

  自從1993年"油畫山水"的概念見諸文字后,常聽人對筆者說,某某的油畫像山水;某某的文章又提到油畫山水等等,我想一個能正確地反映美術(shù)發(fā)展的理論概念和術(shù)語總是會被美術(shù)界接受的。1998年寫完《論油畫山水》,正值《當代中國山水畫·油畫風景展》(簡稱"風景展")展出,其中有不少借鑒中國山水畫而創(chuàng)作的油畫作品。參觀完展覽后,當時想做一些歸納和梳理的工作,研究和評論油畫界的這一現(xiàn)象。1999年10月,《全國第九屆美術(shù)作品展》(簡稱"國展")在各地的分展區(qū)陸續(xù)開展,在上海的油畫展場內(nèi),我又看到了許多類似的油畫山水作品,油畫風景的中國化,已經(jīng)引起美術(shù)理論界的注意。以這二次展覽的作品為例證,來說明油畫風景中國化的演化過程和階段性成果,暨其演化的深度和廣度,是有代表性的。

  新中國第二代油畫家中拿油畫風景參加這二次展覽的有詹建俊、朱乃正、聞立鵬三位先生。他們油畫藝術(shù)功底的積累,其基礎(chǔ)是前蘇聯(lián)的油畫藝術(shù),并可追溯到20世紀初俄羅斯油畫的淵源。他們的油畫藝術(shù)語言的共同特點可概括為"重、大、粗"。"重"是內(nèi)容凝重、色彩厚重;"大"是畫面闊大、筆觸寬大;"粗"是意境粗豪,造型粗獷。三人的參展作品如詹先生的《雪·山·松》(125×190cm),《紅楓》(125×195cm)(前幅參加"風景展",第二幅參加"國展",下同。);朱先生的《雨雪云松》(200×200cm),《秋·荷·月》(184×186cm);聞先生的《致高原》(260×162cm),連畫幅的尺寸,在油畫風景中都算得上是大件了。(聞先生參加"國展"的《雪山魂》(25.5×27cm)是小幅作品)當然,作為卓有建樹的老一輩油畫家,他們肯定有自己的風貌。比如詹、聞二位的內(nèi)容是偏向莊重,而朱先生的則偏向深重;詹、聞的色彩比較華麗,而朱先生的則較純靜;詹、聞的意境屬壯美,而朱先生的則深幽;詹、聞的筆法重力度與筆觸,朱先生的筆法卻重渲染與融合。然而,正是由于他們?nèi)说淖髌肪哂?quot;重、大、粗"的特色,與中國傳統(tǒng)的大寫意山水在立意、構(gòu)成,用筆諸多方面暗合,一望而知其中國氣派。三位先生都是這二次展覽的評委,他們油畫風景的中國化程度,必然起到一種示范效應(yīng),將帶動油畫風景中國化的更進一步發(fā)展。

  在這二次展覽中都有作品參加,筆者認為極有"油畫山水"意識的作品至少有9位的,他們是曹吉岡、張元、李秀實、祁海平、張新武、王治平、任業(yè)圣、毛岱宗、張冬峰。我們先來看看他們各自的特色。

  曹吉岡的《壑》(240×180cm)、《蒼山如?!罚ㄣy獎)(225×117cm)都大尺寸,基本還是從"重、大、粗"的路數(shù)發(fā)展而來,只不過更接近中國畫的大寫意山水。首先經(jīng)營位置擺脫了寫生者的視覺角度,畫面上所看到的并不是某個旅游者能在實景看到,而是按照山水畫的造型法則重新進行了安排。不過還缺少山水畫更加宏觀的氣勢,油畫風景的視覺慣性乃起支配作用,畫面的感覺有點像高倍望遠鏡頭拉近拍攝的風光照片,或者說是一幅大山水畫的某個局部。可是如果有人用水墨就只畫這點東西,就會使人感到"空"。而曹吉岡的作品沒有這種感覺,這就是油畫色彩的威力和魅力了。例如《蒼山如?!?,雖說最重的顏色已接近焦墨,但近山暗部的冷色調(diào)和天空云彩的豐富,使畫面中心位置的遠處雪山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(fā)光,使人頓時感受到大自然的雄偉和神奇。想象一下,如果按傳統(tǒng)中國山水畫法處理,天空留白,雪山用線描,近山用水墨渲梁,那畫面的意境就相距甚遠,畫面也會覺得簡單而無新意。中國山水畫避免"空"和簡單,就是在前景的"多"和場景的"大"這二方面下功夫。而油畫山水則可用色彩彌補這方面的不足,這是油畫山水充滿生命力的所在。

  張元的二張作品都叫《翠谷》,尺寸都是(120×100cm),內(nèi)容、色彩、構(gòu)圖基本一樣,明顯可以看出那張署款"1999"的是翻唱"1998"那張。色彩、立意、畫名也明顯受張大千潑彩山水的影響。向大師學習是每個人成長的必由之路,但重復相同的畫送交二個重要的展覽展出,則看出創(chuàng)造力的低層次的重復,當然也是評委的不察,這種不察是兩方面原因造成的,一是山水畫本身有程式化的短處,山形水勢極易生造也極易混淆,很難想像人物畫家會畫兩張同樣情節(jié)同樣人物的作品送全國大展;二是評委評畫看的作品太多,看的速度太快,作品又在不同的場所出現(xiàn),要記住和辨別一張雷同的山水畫是需要極好的精力和體力的。中國山水畫至近代日趨式微,就是與畫家一而再,再而三的重復大師和自己有關(guān),但愿油畫山水在學習中國山水畫的同時,不要將這痼疾染上才好。

  李秀實的作品是風景系列作品,一為《山居輯--冬至》(162×130cm),一為《山居輯--谷雨》(100×80cm)。從構(gòu)圖的方法來看,還是西洋風景的路數(shù),但造型和用筆去可看出清初中國山水畫大師八大山人的影響,八大山人的山水寫生小品注重景物的整體氣氛而不拘細節(jié),樹木的造型只追究筆勢和筆力而不拘形似,李秀實的作品正是在這兩方面有所追求。雖表面的外化的中國山水畫的特征不明顯,但其中國化的標題所蘊涵的和畫面內(nèi)在的山水添置韻味都使人過目不忘。

  祁海平的《青海長云圖》(160×160cm)和《黑色主題NO.24》(200×100cm)都從潑墨山水借用了不少手段,局部畫面甚至還直接采用水調(diào)油彩的技法,油水不相混合造成斑駁陸離的色彩效果?!肚嗪iL云圖》名稱國粹化,其形制、物象、色彩都與中國傳統(tǒng)的天然大理石屏風和紅木座椅靠背上的大理石裝飾品相若。中國手藝人喜了從自然物中見山見水,應(yīng)物象形,將石紋木紋比作山水,傳統(tǒng)山水畫家也從山石的紋理中受到啟發(fā),民間美術(shù)與中國畫歷來存在這種互動關(guān)系。如今從油畫作品也看到這類作品,可見油畫山水探索的觸角所伸展的范圍之廣。《黑色主題NO.24》名稱已經(jīng)洋化了,還夾雜著英文。但畫面的精神內(nèi)涵還是與前一幅一脈相聯(lián),可能因為"國展"是綜合畫展,作品不一定指向風景畫或山水畫,作者才用了一個抽象的名稱和抽象的造型,可見趙無極油畫的思路還極易為中國本土畫家所認同。

  張新武的,《逝去的家園》(155×195cm)和《日出東方》(160×140cm),前后兩張一豎一橫,風格迥異,可見畫家探索的軌跡。參加"風景展"的《逝去的家園》是對中國山水的追思,構(gòu)圖是傳統(tǒng)山水的樣式;用筆用線完全脫胎于山水皴法;油彩的肌理制作則模仿水墨的渲染;色彩的基調(diào)也是照抄水墨。光從印刷品上去看,如果不標明是油畫,如果沒看過原作,陌生的讀者會誤認是張中國水墨山水?!度粘鰱|方》則完全是油畫路數(shù),色彩和用筆已經(jīng)不見中國畫的影子,但構(gòu)圖和云彩肌理的制作顯然還有前期學習中國畫的影響。在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之前,張新武這類型的畫家的變數(shù)還相當大。

  王治平的《山河系列》之四(130×130cm)是1998年展出,《山河系列》之三(140×140cm)是1999年展出。從畫上簽名看,兩張都是在1998年畫的,從整體風格來看也是同一時期的作品。兩張作品構(gòu)圖的特點就是"滿",不見天不見地,大山深壑給人一種迫塞的感覺。取名"山河",可見其立意并不是局限風景畫的一個場景,而是用"管中窺豹"的手法,取一隅而概全景,讓觀眾的想象去補充呈現(xiàn)山河的壯麗,收"壁立萬仞"之效。此畫的新意印證了批評家早就提到過的:取中國古畫一局部放大,則是一張帶有抽象意味的作品。再認真挖掘下去,中國山水畫肯定還可給油畫家許多具體的有益的啟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