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講:禽鳥畫法

關于花鳥畫的表現方法,一般都認為是從五代時徐熙和黃筌這兩條不同的路線發展下來的。

黃筌是當時的宮廷畫家。據記載,黃筌善寫宮苑中的珍禽異獸,多畫鷹、鷂、鶻、鶴、雉、孔雀等。徐熙是在野派畫家,多狀水禽中的鳧、雁、鷗、鷺。在表現技法上有“黃家富貴”、“徐熙野逸”的不同風格。

黃筌的畫風“尚富貴”。表現在“用細筆勾圈,輕色暈染”,“作翎毛以疏渲細染為工”,“妙在賦色,用筆極新細,殆不見墨跡”,“分布眾彩,映帶而成”,“以色暈染而成”。至今在故宮博物院繪畫館中還可以看到黃筌《寫生珍禽圖》的原作,所畫禽鳥昆蟲,栩栩如生。素材來自寫生,賦彩極為艷麗,形象生動逼真。他這樣的表現方法,在當時的畫院內外一直廣為傳承,并深深影響著宋元明清的花鳥畫風。徐熙的畫風“尚野逸”。表現在“獨落墨以寫其枝葉蕊萼,然后敷色,故骨氣風神為古今之絕筆”,“以墨筆畫之,殊草草,略施丹粉,而已神氣迥出,別有生動之態”,“落墨為格,雜彩附之,跡與色不相隱映也”,“落筆之際,未嘗以敷色暈淡細碎為功”,“寫竹以濃墨粗筆,略加青綠”。

《宣和畫譜》上也說:“徐熙講究神意,黃筌講求形似。”從上面的引證即可推想出徐熙的“落墨花”畫法,是在作畫之始先以墨為骨,然后略施丹粉,既能畫出花鳥的骨氣風神。從他寫竹的方法看,是采用兼工帶寫的方法,濃墨粗筆,這在黃氏的表現方法中是不多見的。

黃筌以細線勾圈花鳥輪廓、輕暈淡彩的方法是當時畫壇的典范。這種畫風,在北宋畫院中起到引導作用。以后崔白、趙昌、李安忠、李瑛以至趙佶都繼承了他的余緒。

北宋以后,在花鳥畫技法中工寫并用。畫家每多工寫兼能,表現出多樣的風格。趙佶的《五色鸚鵡圖》、《芙蓉錦雞圖》、《鸜鵒圖》、《柳鴨蘆雁圖》就采用了多種表現方法,或用工筆,或用水墨,形成不同風格。元代王淵也有細寫和粗筆兩種風格,他的傳世之作《錦雞聚禽圖》、《芍藥粉雞圖》,便表現出追蹤黃氏之法和南宋院體水墨畫之遺跡。錢舜舉的繪畫也有工寫二體。趙孟頫曾說他主要是近似南宋水墨寫意一派。明代的呂紀也有兩種畫風,一是細筆勾染,一是粗毫點垛,從而形成不同的藝術風范。

以寫意法畫花鳥,可追溯到北宋的文同、蘇軾、揚無咎、釋仲仁的水墨寫意法。如今在故宮博物院里陳列著的南宋末年畫家釋法常的《寫生雜畫卷》,表現花果禽鳥純用濃淡墨渲染。同時還有宋人的《百花圖卷》,以寫意筆法用濃淡墨疏渲花鳥,或兼工帶寫,開元明以來墨筆花鳥畫的先河,對明代林良、呂紀以及后來的水墨花鳥畫有很大影響。

馬遠的《梅石溪鳧圖》,趙孟 的《古柯竹石圖》,還有李亨的寫意花鳥,皆能以勁挺的筆鋒寫花鳥,淡渲疏掃,自成一格,從而加速了寫意花鳥畫的發展。戴進以粗筆勾線,彩筆暈染,也是南宋院體的發展。降至明中葉,沈周、文壁、陳淳、陸治,仍以宋人花果一派延續得來。徐渭畫風奔放,所作寫意花鳥,隨心揮灑,水墨淋漓,不受傳統約束,自成潑墨一體。周之冕又繼沈周之缽,遠宗宋元各家,創“勾花點葉派”。

從歷史的演變來看,寫意花卉翎毛自宋以后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體系,表現出與工筆花鳥不同的風貌。復經過歷代畫家們智慧的創造,寫意花卉翎毛便更加成熟和風格多樣了。

總之,寫意花卉翎毛應力求形神兼備,以筆墨寫精神。在表現上是以墨為主,以色為輔;以點染為主,以勾疏為輔;以少勝多,以簡勝繁;以剛勁的筆鋒、活潑的暈染代替細線勾描,以點垛法的套筆套墨代替濃淡層層的烘托。

在寫意花鳥畫中禽鳥的表現方法約略可分為:

渴勾:以渴筆率勾,與工筆細線鐵筆重廓不同。用筆須頓挫有力,出線蒼老澀拙,勾成后涂染淡彩或白粉。這種勾勒填粉法,多用以畫遍身素白或顏色淺淡的鳥,如白鸚鵡、白孔雀、白鷹、白雞以及鵝、鷺等。

點染:以墨或墨彩混點而成,亦可以重彩與墨相同。畫燕子、麻雀、翠鳥、鷹、雁、鸜鵒、鴛鴦等重色的鳥多用之。近人任頤、齊璜喜用此法。

點垛:先點淡墨,后套深墨,層層點染。畫時以淡墨先點頭、背、胸、腹等部,再以深墨點大翅、背花及尾部,最后以花青、淡赭罩染,又稱套墨、套色法。有時除嘴、眼用淡墨粗勾外,率以濃淡墨套點。寥寥數筆,意態自得。明代林良寫水墨花鳥純用點垛法,可參看故宮博物院藏林良的《寫生翎毛卷》。

疏渲:以墨筆疏鳥的頭、肩、尾、腹等部,再以淡彩暈染,如華秋岳表現翎毛多用此法。

歷代畫翎毛的畫家,掌握了多種禽鳥的表現特點,創造了不少表現方法。要畫好禽鳥,借鑒古人是必要的,但不能滿足于從鳥譜上輾轉抄襲。要到生活中去,熟悉禽鳥的生長、生活規律,研究它們的形態、結構、習性,觀察它們的飛鳴食宿習慣,再經過筆法的錘煉,方能得其生趣。用寫意法畫禽鳥要形神兼備,尤要注意表現其本質精神,若做到既揮灑自如,又不失真形,才能富有藝術感染力。

前人把翎毛分為山禽(野禽)、水禽、家禽幾類,又可分為猛禽、涉禽、攀禽、地禽、鳴禽等等。由于生活方式及習性的不同,它們的形體也不同。即使是同一類的,形象、毛色也不盡相同,雌雄也不同。它們的色澤還會隨著氣候及環境而變化。羽毛的厚薄、色素的反射,也都有顯著區別。

畫鳥本沒有固定的用筆次序,前人曾總結出一些表現規律和用筆方法,可資借鑒。大抵都說先畫鳥嘴,又說年不離卵形,主張先畫卵形的背,然后再適當安排頭、足、翅、尾。一般說來,先畫鳥嘴的方法,比較容易處理些。但在畫大寫意時,如先畫鳥嘴,容易把鳥畫得呆笨,可先點背,然后依據背形,斟酌安排頭尾,以加強生動效果。但無論從何處起手,都要畫出鳥的特點、動勢、生態,強調關節的靈動和神情的變化。

畫好鳥的嘴、眼、腳、爪是十分重要的。一般鳥嘴分三線,中線就是嘴縫,線最長,下唇線比中線短,上嘴蓋線最短。上嘴蓋壓下嘴,嘴縫不可畫得太直。種類的不同,嘴的區別亦極大:鷹嘴彎而銳,銳利有勾,適于肉食;鸚鵡嘴寬如鉗,寬勾可破果殼,蠟嘴嘴更短,以食各種籽實;涉禽嘴長,鶴、鷺等習慣于用嘴在水中搜食魚蝦;食谷類、草籽的鳥,嘴短而尖吃活食的鳥,嘴細尖而略有彎;鳴禽嘴多短小,叫時嘴張得大,哨時嘴張得小。  

鳥眼需畫在嘴縫與上唇之間,但各種鳥眼的位置又不盡相同。猛禽眼睛離嘴比較近,眼睛凹,眉骨高,視線集中,表現出兇猛的神情。鵝、鴨眼睛的位置比較高,在嘴縫以上,離嘴也較遠,鴨子就給人一種遲緩呆笨的感覺。鴿子的眼睛完全平于中縫,顯得性隋溫順。畫眼可僅點一如椒墨點,也可先畫眼圈或重圈,然后點睛。為了表現鳥的神態,八大山人等喜將眸子點在眼圈的偏上、偏下或偏后處,有意地做變形夸張。

鳥爪的區別也很大,猛禽爪鋒利,四趾成勾爪。游禽腿短,趾間有蹼,善游水。涉禽腿長,趾具豐蹼,適于涉水覓食。鴿子、鷓鴣、鵪鶉等爪多平直。鸚鵡、貓頭鷹等的爪,兩趾在前,兩趾在后,善于攀樹。雄雞的趾退化為距,鶴的距已退化,著生部位較高。鴕鳥腳壯善走,僅有兩趾。

畫好禽鳥的翅尾也十分關鍵。禽鳥的翅尾,多具有明顯的特征。山禽尾長,水禽尾短,善飛的鳥身瘦翅大尾短。家禽翅膀多退化,身體變肥重。鳥飛時縮頸、蜷爪。起飛和降落時多喜逆風。起飛時身下蹲翹尾,降落時尾合攏下收。鶴、雁等飛時伸頸,鷺鷥飛時嗉子彎曲。宿鳥藏頭、蜷足、合眼,浴鳥毛伸開,雛鳥頭大、嘴大、翅尾小,嘴角有黃肉。

畫鳥更要注意鳥的神情動態和生活習慣。有的鳥好靜,有的鳥好動,鷺鷥常在水中長時間靜止不動,鴿體靜而頭動,有的小鳥則無一刻靜止。鵝肥臀短腿,立時昂首,行時俯首。鴨兩翼有翠羽,步行蹣跚,頭尾多變化。喜鵲、鸛鵒翅間夾生白羽。山雞彩毛在首,錦雞彩毛在腹,尾羽多斑斕。有的鳥常集水邊,有的鳥喜聚林中,而有的鳥則絕不棲木。鴛鴦不獨宿,鶺鴒常雙飛,鶯喜柳,雁臥蘆,都有自己的習性和規律。

在花鳥畫構圖中,禽鳥往往占著重要地位,有的就是主體,在構圖時,要將花和鳥做統一安排。清迮朗在《繪事雕蟲》一書中說“花間集鳥,必在空柯”,這雖然不能成為定論,但也說明必須適當地處理鳥在花樹上的位置。若位置不當,盡管形體正確,筆墨生動,也往往不成功。五代宋元時花鳥畫構圖,每喜把多種禽鳥集于花樹間,一個畫面上往往描繪幾種鳥、幾對鳥、幾十只鳥,富有裝飾性的效果。元明以來,這種構圖已漸不多見。明初寫意畫家林、呂諸家,尚有多鳥,至清季以后,便縮減為一枝一鳥,這與當時的社會風尚、—愛好是有關系的。

至于翎毛在花鳥畫中的部位,前人也研究出一些規律,所謂忌散點、困擠、孤零、勻稱。忌散點就是不要把禽鳥安排得太零散:忌困擠就是要給禽鳥留出一定的活動空間,不要與花葉擠在一起透不過氣來,忌孤零就是不要把禽鳥處理在畫面一隅,以至和花葉不發生聯系,致失掩映之趣:忌勻稱,即不能使鳥和花葉位置相稱,無聚散輕重。總之,畫花鳥的布局,須從生活體驗中來,尤需注意花樹環境與禽鳥生活的關系及季節的變換。畫花鳥可先畫鳥后補景,亦可先畫花樹然后畫鳥。總之,要有成竹在胸,臨時變換,隨筆添湊,則往往敗事。

清高松《翎毛譜》上有“畫鳥次序法”,王粟《芥子園畫譜》上有“畫翎毛訣”、“畫鳥全訣”、“畫宿鳥訣”、“畫鳥須分二種嘴尾長短訣”,鄭績《夢幻居畫鳥簡明》上有“翎毛總論”、“論山禽”、“論水禽”。這些畫論畫訣,固不能依為定例,但可以汲取經驗,借鑒前賢,幫助自己認識提高,啟發新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