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水畫畫理.虛實(山水畫的虛實)

“虛者空也”,而“實者有也”。空有二字可以涵蓋宇宙間萬物生生滅滅的全部內容,沒有空何以言有?沒有有何以顯空?即空即有、即實即虛正是大道自然運行過程中,陰陽二氣相互消長的消息,于是水火相濟、雷風相射、山澤通氣、天地盈 ……于是有豐富多彩的宇宙空間。
  一幅畫雖小,但卻是一個“具體而微”的小天地。而虛實則是這個小天地間大道運行規律的揭示。于是演化出筆墨之輕重,墨色之濃淡,布景之疏密,色彩之冷暖,賓主之呼應,大小之相間……于是有變幻新奇、豐富多彩的畫面空間。
虛實之于繪畫,就像人的雙腿,鳥之雙翼,缺了任何一面都不能成畫,而且虛實之相反相成,也像雙腿、雙翼之交替屈伸的道理一樣,切莫使超過極限而失去平衡,一旦失去平衡就會撲倒。潘天壽先生說:“畫事,無虛不能顯實,無實不能存虛,無疏不能成密,無密不能見疏,是以虛實相生,疏密相間,繪畫乃成。”虛實,作為繪畫藝術構成中一組相反而又相成的概念,及其普遍地顯現于繪畫的每一個層面,乃至于一點一畫之間。比方說:畫紙在未畫之前,呈一片空白,不存在所謂虛實之對比的問題。而一旦下筆,即造成虛實對比的局面,乃有黑白、疏密關系的出現。中國書法、繪畫在章法布置上的術語——“布白”。就是指處理黑白、疏密關系上的學問。我們如果從布白角度看,有畫處就是實,無畫處就是虛;從用筆的角度看,粗重拙厚處就是實,婉柔飄渺處就是虛;從用墨的角度看,濃重繁復處就是實,而淺淡疏散處就是虛。總之,畫成一幅畫,沒有任何地方不存在虛實問題,而作為繪畫術語的虛實二字,也就是如何處理好這一組相對應的關系,即如何把握虛實相反相成的分寸感罷了。
  古人說:“純陽不生,純陰不長。”是說萬物之生化,必需陰陽具備并處于協調之狀態。所以陰陽是一組不可須臾分離的對應因素,相互摩蕩、對立,而又相互吸引。于是又陰中有陽曰少陽,陽中有陰,曰少陰,所謂“懷陰抱陽”者是,于是世界形成,萬物萌生。
  虛實也和陰陽一樣,是一畫這個具體而微的宇宙空間,不可須臾分離的一體之兩面,純虛固無所謂畫,純實又不成其畫,所以必須使虛中有實,實中有虛。這種太極之“懷陰而抱陽”的觀點,以及佛家“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”的道十分相似,乃使虛與實交叉循環,對比統一,而組成靈動并有秩序的畫面。如當代繪畫大師黃賓虹的畫,在虛實處理上便很有獨到之處,其往往在畫面之團團昏黑中,適當與村舍、屋宇亭臺或人物處留白,此白如一炬之光,使畫面頓現靈透。此即實中之虛也。余作畫每于大片空白處,作點景人物,或小動物,則是以求取虛中之實也。潘天壽《聽天閣畫談隨筆》曰:“山水畫之布置極重虛實,即世所謂虛能走馬,密不透風也。”然,黃賓虹云:“虛處不是空虛,還得有景,密處還須有立錐之地,切不可使人感到窒息。此即虛中須注意有實,實中須注意有虛也。實中之虛,重要在于大虛。虛中之實,重要在于大實,亦難于大實也。而虛中之實,尤難于實中之虛也。蓋虛中之實,每在布置外之意境。”這里所指之大虛大實,即所謂“虛能走馬,密不透風”的對比效果。而“虛中還得有景,密處須可立錐”是強調虛而不空,而實處當見空靈的對比中的協調性。而實中之虛要在與大虛相呼應(很像是陽中之陰,即少陰與太陰之相呼應),但處理起來要比大虛的部分難得多。而虛中之實大實相呼應(很像是陰中之陽,即少陽與太陽之相呼應),處理起來要比大實部分更難些。這是因為虛中之實往往要借助大實大虛的對比關系,以引發人的聯想,而后才能從聯想中得到。這就是所謂畫外之境。就像同樣是空白,可以聯想成云霧,或水面、天空,或者平地等等不同的境界一樣,總要借助有畫處,即實景的不同形象才能產生相對應的藝術效果。布虛之所以難,就在于虛不能獨存于實之外,就像房子的空間結構,必須借助房子本身結構來完成一樣。又比如一張白紙,因為有了四條邊,才會使人感覺到平面空間的存在。同理,一張白紙在未落墨之前,僅僅是一張白紙而已,而一旦落墨,也就破壞了這平面空間原有的混沌狀態。遂造成虛實并存的畫面,畫家每在紙上添加一筆(即布實)都會使原有的空間產生相應的變化(即布虛)。有人把畫面之白,叫做“剩白”。就是通過布實后剩下的相應空白(即虛處或者白也無不可)。所以布實的同時便是在布虛,一切虛處皆是從實處完成的。
  黃賓虹也說:“實處易,虛處難。”應該也是因為實處有筆墨形跡可尋,而虛處則渺冥玄秘幾乎無可把捉一樣,如果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,實中之虛,固不必論,虛中之實又何難哉?大可運用巧妙之對比,引發人的聯想,而使觀畫人感覺到虛中不空,而有畫在。又比如:畫中留白太多,布景甚少,頗感簡單乏味,而空白處適當補以釣艇,則空處化為碧波,便見虛中有實。如布置迫塞過實,則氣機滯塞不暢,使云遮霧掩,則實處見虛,便見空靈。此清.龔賢作品局部,其所畫積墨叢林,繁密黑重,而其黑密中筆筆清晰,且每留些許小空白,如夜空之星光,如棋局之活眼,此則善見實中之虛也.近代大師黃賓虹畫亦極善運用實中之虛,所以其畫濃密中透疏意,昏黑中見空明,繁復而不窒息,濃重而不晦塞,則更加顯現其畫渾厚樸茂之高格.潘天壽說:”虛從實來,白從黑來.老子有言: ‘知白守黑.’即知道白,黑才能守牢,一般人布局只知道布實,而忘卻了布置虛.在布實的時候,就要布虛.”這是告訴我們,在布實的同時,要把虛處(即白)一塊計劃在內,如同實處一樣來經營.所謂”知白守黑”就是說只有對虛處(即白)的深刻理解和認識,才有可能正確地從實處來著眼安排.所謂 “計白當黑”的含義也可從此思路去認識.
另外,在用筆上也存在虛實問題,比如,濃重是實,輕淡即虛,按、抑是實,提、揚即虛,氣機外張是實,精神內斂即虛……如果筆法太重,往往致之板刻,必須輔之以虛,使其含蓄和靈動.如筆致太輕,往往失之浮薄輕佻,必須輔之以實,使其堅勁穩重.所以用筆之道,務使抑揚適度,必使輕重協調,使迅疾中見遲回之態,輕柔內含剛猛之勢,縱橫揮寫,虛實得宜而已.另外,山水畫意境創造的虛實處理,則更需要權衡輕重,把握分寸,或羅峰列嶂,以大實取氣勢,或水淡云輕,以大虛顯趣致,要在雖大實取勢而不失靈動之趣,雖大虛取致而不落空乏之弊,皆因意境的需要,而當實者實之,當虛者虛之,當藏者隱之,當露者顯之,如神龍見首不見尾,是真得意境創造的虛實想生之妙.總之,繪畫之妙,在于實處不死,虛處不空,實中有虛,以實顯虛,以虛成實,虛實相反,而又相生而已!大至山川林莽丘壑湖海,小至細草、沙渚、煙靄、幽泉,乃至畫中一筆一墨之處理,整體形勢狀貌之布置,甚至題款與跋,用印之長短多少,大小輕重,無處不因虛實相反相成而極其趣。所以說,虛實關系的處理是繪畫藝術中最普遍,也是最巧妙的藝術手法之一。就像古典詩詞格律中平聲和仄聲,只要通過適當處理和編排,就可以產生抑揚頓挫,朗朗上口,足以使人蕩氣回腸的音樂美感。而畫中虛實關系處理的巧妙,就可以創造和加強畫面形勢構成之起伏跌宕。景物安排之參差隱顯,筆墨運用之馳騁縱橫……乃至畫面氣機之曲折迂回的韻律美感,給人以顯明、豐富、生動、活潑的美感享受。